善静渊

【赫海】苏居纪事 15

   崔始源吭哧吭哧背了一大捆绳子来,刷的一下全扔在崖边的麻绳堆上,探头看一眼白日里云雾缭绕不见其底的深崖,忧道:“不知道这悬崖有多深,这些绳子够不够啊?”

    “石头扔下去都听不见响,若是绳子短了,挂在半空不上不下更危险啊。”李晟敏劝着朴正洙。“哥,我们还是从山脚慢慢找吧。”

“那样太慢了,而且万一他们挂在了树上,上下不着的等着我们去救呢?”朴正洙检查腰缠的破山钉,道:“放心吧,这悬崖总不似五岳高百丈。我再背几捆绳索在身上,中途若是短了,我能自己续上。”

崔始源把附近乡镇能买到的麻绳都买了下来,依照朴正洙的计划,其中六根长绳是作为他和两个弟弟上下的安全绳,每人一根恐有意外,两根才算保险,剩余的他两肩和腰上各备一捆,以防万一。

“也不知道钟云哥那边怎么样了。”李晟敏帮着他把绳索背到肩上,远望绵延山势,金钟云和申东烨等人正在附近村民的带领下往山下摸索。

“你们俩在上面看着绳索,等我信号。不许擅自下来,等不到我的信号,就去约定的地方找师叔汇合。”朴正洙道。

“哥……”李晟敏脖子上还包着可笑的厚重纱布,脸上的神情却凝重不已。

“等着我把那两个不听话的臭小子逮回来。”朴正洙温柔笑道。

崔始源一身腱子肉平时在锦衣下不显,这会儿把着绕石绳轴,肌肉绷实了衣衫,十分惹眼,可惜在座的两个人谁都没空观赏。朴正洙畏高,只是平时不显,此时站在崖边腿肚子都在发颤,但他掩盖得极好,连脸也刻意撇向崖下,盯着虚空眼神放空,一点也没叫李晟敏发觉。

脚下踏空的感觉不是腾云驾雾,而是被紧紧抓住心脏的窒息。朴正洙一口气憋到被绳索狠狠勒扯住腰停在半空,才迫切的大口粗喘起来。他也不敢看脚下,崖风将他一下下吹撞到石壁上,他蹬了几下腿才在石壁上踩稳。

他拿起脖子上的竹哨长吹一声,崔始源和李晟敏听到声音便开始小心翼翼下放绳索。落了几段朴正洙也有了些心得,开始有节奏的蹬壁下降。

灵九规整了一波药田,纳闷地看着云雾里突然垂下的几根绳索。绳索晃晃荡荡好一阵,一个人影破开云雾滑了下来。

“你是谁啊!”灵九叉腰,中气十足大喊。

朴正洙悬了半日的崖本就体力不足,因为惧高也一直没敢往下看。一颗心从半途的风蚀松枝上捡到一片李赫宰衣衫碎片时就再也没有落过地,此时猛然听见底下清脆的一嗓子,吓得手一抖。

灵九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只见那人一蹬石壁甩出一捆绳索,缠到谭边古树上衣袂飘飘荡了过来。

萧疏湛然,翩若惊鸿。

灵九感叹还余韵未消,翩然若神的公子就劫后余生的原地跳脚抚胸吁气,短短几息之间弧线优美的嘴唇里蹦出了二十个多个“吓死我了”,灵九咋舌,想不通怎么有的人嘴能这么快。

“小兄弟……”朴正洙情绪收拾的极快,转眼又风度翩翩给他作了个揖,仍旧神仙中人。

灵九望望高崖看看潭水,道:“我总算知道师傅为什么要阔挖这座水潭,你已经是这两天里第四个掉下来的人了。”

十几年不见掉下什么来,这一掉便一个接着一个的,潭水不深还真盛不住。

朴正洙眼睛一亮:“其中是不是有两个少年人?长得白净可爱!”

“李赫宰是你弟弟吧,你就是他口中会来付账的哥哥?”灵九打量着他的脸,另一张相似的脸怎么就青涩得和猴儿一样?

“两个孩子都是我家弟弟。”朴正洙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一到崖底就有了眉目,喜上眉梢。“他们都还好吗?”

灵九慢条斯理拍拍手中不存在的尘土:“李家哥哥,准备好诊金吧,你家弟弟治起来可不便宜。”

朴正洙喉头一紧,不自觉捂住了钱袋子。

李东海似有所感的跟着抽了一下腿,眉头紧锁到川字之中又有川,肚里空虚得厉害。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家里揭不开锅,一个馍馍掰开了一家人分,连落下的馍渣也捡起来吃了干净。但他还是饿,饿到只好一瓢一瓢灌水,又撑又空虚的饿。

明明很久没有这样饿过了啊。

李东海茫然想。

从木浦到韩州城的路缩丈成寸,空气中那一点点饭菜香气勾得他脱离了队伍飘飘然寻香而去。其实来的路上他已经饿了几天了,全靠和郑允浩分食各自那一点点干粮撑了过来。但整洁有序的食堂让口袋空空的他什么也不敢问不敢做,后来怎么了呢?

李东海嘴角弯成猫咪一样甜的弧,又看见了那团携微雨水香闯进来的光。

后来有了正洙哥给他舀鸡汤,有李赫宰给他撕鸡腿,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饿过了。

“傻笑什么?”李赫宰刚给他清理完满榻满身的狼藉,自己擦了把脸,扔下布巾见他梦里含笑,跟着翘起了嘴角,戳了戳他唇角弧线的尾端。

李东海感觉到唇边碰到了什么,梦里李赫宰手持一根鲜嫩多汁的鸡腿喂了过来,嘴一张便含住磨到牙里,嚼得起劲。

“呀,李东海松口!”

李赫宰吃痛回抽手指,李东海察觉鸡腿要跑哪里肯松口,李赫宰无法,只得把手指往他喉头塞,戳得他直犯恶心,呛咳了一口松开牙,含糊不清地呢哝道:“难吃……”

李赫宰甩甩手指上的口水,如释重负。

“小祖宗可醒了。”

“我怎么这么累……”李东海手脚没力,一个指头都抬不起来,想起来之前的事,呢喃抱怨:“都怪你太重了,害我昨晚太辛苦。”

明明水性一般,在水底还揪着他瞎扑腾不肯撒手,害他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人从水里捞起来。

太“重”的子字房荣誉瘦猴精点头哈腰:“是是是,都怪我太重了,要不是东海大侠救了我还带我求医,我肯定就折在那儿了。”

李东海嘴角弯弯,砸吧砸吧嘴软乎乎道:“想吃炖鸡腿。”

话一落李赫宰的肚皮应景的咕咕长鸣一声,二人面面相觑。

“……得等灵九大夫回来做才行。”

“你说小萌?”

“就那一晚上连小名都取好了?”李赫宰酸道。

李东海没力气,想拍他一巴掌也做不到,这才瞄到自己手臂光裸,插满了针灸。再一低头,胸膛上也针头林立,只腹部委委屈屈搭了一截被角,李东海困惑地眨眨眼,不信邪的运功想要起身,霎时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我聚集不起真气了!”他瞪着满身的针灸:“为什么把我扎成这样?!”

“不要运功!”李赫宰生怕他运功动气会冲破经脉封锁损伤根基,安抚道:“只是暂时封住了你的内功疗伤,没事的,小萌大夫会解开的。”

等找到药引子,渡过气海修补根基,李东海还是完美无缺的李东海。

“疗伤?我怎么受的伤?”李东海茫然道,他在记忆里搜寻了半天,掉崖,落水,捞人,呼救,最后被小萌带到小灵谷茅屋,因为疲惫和安心而失去了力气,甚至没来及把李赫宰背到床上就一起躺在了客厅里……到底什么时候受了伤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当时太混乱了没留神。”李赫宰避开话题:“厨房好像有黄瓜,你饿么我去洗两根先解解馋?”

四碗坨得不能看的面可怜兮兮的摆在桌上无人理会,李赫宰拿了黄瓜去院子里舀水清洗,小院外幽景远人桃源避世,成阵的花木鲜明得司马堂的优秀弟子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李赫宰趴在篱笆上往外看,顺手捡了几块石头,依次按远近扔了出去,阵法障目,只见远处几颗如同投入涟漪之中,连花叶也没有颤动,就这么消失在视线之中。

“有点儿厉害。”李赫宰试探了一把虚实,升起了敬畏之心,对灵九平添一丝好奇。原以为是山野游医,如此看来,可不一般。

思绪未定,阵中忽然升起一股浓烟,李赫宰凝目细看,烟滚处树梢竟规律的微微颤动起来,好像有人在林中纵火伐木一般。

“啊啊啊啊啊!哪个王八羔子在毁我家的阵!!!”

灵九怒气冲冲跑进来,身后跟着有些狼狈的朴正洙。

“镇中毒瘴漫起,这如何是好……”

朴正洙呛了一口瘴气,正有点喘不上气,一只猴子一声不吭就撞进了怀里,肩窝被头发搔得一痒,刚要说话,便感觉脖颈一凉,水珠子丰沛地滚下了皮肤。

“没事了,哥来了。”

他温柔地摸了摸李赫宰的头,李赫宰在他脖颈里抽噎了一气,把脸上的痕迹通通留藏在朴正洙的衣领上,抬起头来鼻头微红,睫羽微微一点水汽。

“哥,东海他……”

大树轰然而倒的巨响却打断了他的话,灵九捂着脑袋啊啊大叫,高音震耳。

“疯了!简直疯了!”灵九抖着手把两人往屋里拽。“灵木被毁阵势绝杀,生阵变死阵,锁不住毒瘴了,快走!”

灵九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给李东海起针,李赫宰把人往背上一捞,朴正洙护后,来不及思考或犹豫,在弥漫毒瘴的追赶下随灵九飞快投入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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