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静渊

【赫海】苏居纪事 16

十里湾平静的水面上猛地冒出个脑袋,灵九吐出一口湖水,扯扯腰间的绳子,水面上接二连三冒出三颗脑袋,四张脸蛋因为长时间泅水都憋成了猪肝色。李赫宰乌紫的嘴唇微微肿起,灵九转眸瞥到,又别别扭扭躲开脸,耳朵尖都开始变色,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肯落到对方身上。

直到一阵湖风吹得李东海打了个冷颤,牢牢把人绑在背上的李赫宰立时发觉,一行人这才奋力往岸边游去。

手脚一抵岸,几个人哪里还有力气,或趴或躺的摊在岸边,像四条刚离了水呼吸困难的鱼,只余鼓着肺喘气的劲儿。

朴正洙年长功高,最先缓过劲儿来,费劲巴拉解开连住四人的绳子,湿漉漉爬起来。

“差点儿淹死……还好带的绳子多,没在水里游散了。”

那水中暗道漆黑曲折,若不是栓在一块儿由灵九领路,他们三个怕是淹死也找不到游出去的口子。

淹死或是毒死也说不清哪个更不好看。

李赫宰半坐起身,气还没喘匀:“这可真是死里逃生又死里逃生,再来一劫我恐怕就没力气应付了。”

灵九原本正在拧着衣摆水,一听到李赫宰的声音又开始不自在,悄悄挪了面背过身,嘴巴抿了又松,欲言又止。

“灵九大夫,你脸怎么这么红?”朴正洙忧心道:“没事吧?”

灵九头皮一炸,生怕被他窥破窘境,脸上的皮都仿佛要烧融了。

“我、我没事!只是闭气太久血脉不畅罢了!”

李赫宰压根没听到这头动静,正在仔仔细细给李东海清理脸上沾到的泥沙,倒是朴正洙捕捉到灵九闪烁落到李赫宰身上的目光,恍然大悟,笑出梨涡。

“水道溯长,灵九大夫没有内力支撑,气息不济,先前在水中应该多为你渡两口气才是。”

那梨涡在灵九眼里便是一涡促狭的取笑,偏偏言辞圆滑关切,他又发作不得。

“不必渡气我也能游上来的……”这话底气颇有不足,灵九又记起差点窒息时在冰冷潭水中温暖柔软贴上来的嘴唇,他活了十六年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虽是救命的一口气,但真是叫人别扭!

李东海被李赫宰垫在下头,起先还一脸隐忍让他整理,等了半天还没等到他整理完站起身,忍不住一口叨在了他肩膀上。

“你压我腿半天了!”只剩牙口还有力气的李东海叼着块肩肉磨了磨牙。

明明是肩膀被咬,李赫宰却和屁股被蛰了一样腾地起身,狗腿的给他揉了揉:“没压坏没压坏。”

腿没压坏,李东海却连打了三个喷嚏,灵九过来一拉脉,苦恼道:“针灸之后最忌湿寒,我什么都没带出来,得赶紧去附近的村镇问药才行。”

李东海却歉道:“小萌,都是因为我们,害你的家都被毁了,对不起。”

“明明是坏人做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灵九开明道。“只是小灵谷阵势被毁,我还得去找师傅回来修阵锁毒……”

小灵谷十几年没出过什么纰漏,他头一回独自看家就出了这样的事,不晓得师傅会不会气到把他逐出师门,他这个关门弟子真的要成“关门”弟子了。

“你师父在何处?”朴正洙问。“我们送你过去。”

“江南什么州?”灵九皱眉回忆。“我师兄接去的,那儿似乎有个什么武林新秀大会。”

“唔?”朴正洙摸摸下巴,原以为就在附近村镇,如此说来,江南近日有盛会的……“莫不是湖州?”

灵九似是非是的点点头,懵懵懂懂自己也不确定。

“同路啊!”李赫宰把李东海捞到背上,高兴道:“太巧了,咱们也是去湖州。”

灵九垂首未语,李东海费了好些劲才攒起力气捞到他的手,灵九顺势让他握着,抬眸就看见他比小灵谷寒潭更清澈的笑。

“小萌别怕,哥哥会照顾好你。”

身上的火折子已经被水泡得不能用了,附近也不可能有什么成衣铺子,四个人在暮春的余寒里裹着满身湿意深一脚浅一脚去找守在山崖边的崔始源李晟敏,这一回是真的一个也不能少了。

待几人汇合后赶回约定好的小镇,街上却门户紧闭,气氛紧张。六人不由得警惕起来,崔始源的手都把在了剑柄之上。

客栈只留了一扇小门,伙计在门口警惕的张望,直到认出了朴正洙才又开了一扇门把人迎进来,转身便又关上。

“客官回来的比说好的早啊,看来事情办好了?”伙计笑脸盈盈道。

“办好了。”朴正洙喜气洋洋回应,问道:“今儿怎么了?大伙儿都不开门做生意了?”

“嗐,别提了。”伙计一脸晦气。“这几天二虎寨疯了,可劲儿折腾。”

二虎寨便是花荣歇脚的友寨,在绿林中并不入流,平日只在乡间作威作福,勉强沾个江湖的边儿。几个月前大寨主领着弟兄们劫道,却不想劫到了个惹不起的人物,一来二去大寨主成了二寨主。新寨主高悬义字牌匾,讲规矩重仁义,老百姓这才过了一阵安生日子。只是谁都不知道这新任大寨主和青阳寨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几日为了寻人,又开始不得安宁。

“来一回就得刮层皮,哪个消受得起?这不我时时在门口看着,若见着他们的人来了,便立即关门,生意也不敢做了。”

“又是青阳寨的人。”崔始源气恼道:“太平盛世,盗匪却如此横行过市,简直不将朝廷王法放在眼里。”

李赫宰无奈道:“这是黏上死鬼了吗?沾上边以后甩都甩不掉,哪儿哪儿都是他们。”

话音刚落,店门口一阵马蹄急停的吁声,一团艳蓝色在门口一闪,店门便被一脚踹开,把几人吓了一跳。

那艳蓝衣衫的年轻女孩子脸盘白嫩眼角飞扬,身背一张飞凤曲弓,极不好惹的模样,开口便道:“有没有一群花衣大汉在附近出没?”

李东海一眼看到她发辫间点缀的天青石珠子。

伙计反应极快的哈腰上前:“姑娘问的是一群骑马拿刀的花衣大汉吗?这几日在附近见过,一直在深林里找着什么。”

姑娘眸子一亮,再又一恼:“还在这附近吗?可曾做过些什么?”

“昨儿见过,今日就不知道了。”伙计瞧着她快马行弓,吃不准身份,旁的没敢多说。

“我出门几日胆子就养肥了。”姑娘眉目冷峻哼出声冷笑,抛出锭银子给伙计:“赏你的!”

伙计接过眉开眼笑道谢,识趣的退了下去,姑娘便瞧见了后边儿李东海望向她的一张苍白病弱美人脸。

美人哪个不爱看,姑娘定定瞧了一会儿,临走抛了个媚眼吹了声哨过去,臊得李东海把头埋进李赫宰肩窝里,随即大笑着上马离开,来去如风。

“怎么出门就瞎招人啊。”李赫宰不高兴的捏捏臂弯里的大腿肉。

吃痛的李东海又拿他的肩肉磨牙:“我哪有!”

朴正洙望着姑娘离去的剪影眉头紧锁,原本轻快的心情又被无名的紧张牵动,就地让大家回房洗漱休息,晚饭时才重聚在一起。

李东海情况特殊,灵九特意和店家借了厨房煮药粥,屋里饭菜简单,色味不俱,香气还通通被苦药香霸住,再闻不到第二种味道。

但无人抱怨什么,连崔始源这个世家公子都掰着馒头吃得津津有味,抬眼只要看看所有人都在,心里就舒服极了,不似昨日食不知味。

“不知道钟云哥和师叔什么时候回来。”

“他和师叔走的另一路,夜里不方便行事,估摸一会儿也就回来了。”朴正洙想起一事来,又道:“见到师叔之后可不能说我是从崖吊上去找你们的,只说我是顺着悬崖下缘找到被灵九救下的你们。”

李赫宰知道他惧高,却还为了他们攀崖寻人,心里一暖,嘴上偏偏咕哝道:“哥你胆子太大了,多危险啊,钟云哥也不阻止你。”

“总之不想挨训就别露馅知道吗?”朴正洙警告道。

“哥我会保密的!”李东海一脸乖巧表忠,得到了朴正洙宠爱的一摸头。李赫宰错失摸头奖励,瓷勺抵住他唇一压,就撬开了嘴一勺子药粥灌进去,堵住了那张谄媚的小嘴。

“喝你的粥啦。”

药粥微涩,李东海嘴唇刚蠕了蠕,李赫宰立马知意的捧住他下巴,没让粥水从唇角溢出来。又顺着他喉咙撸猫似的抚了抚,顺顺畅畅让他咽下这一口。

灵九原本在一边预备帮忙,见状看李赫宰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怕不是上辈子就在这么喂他吃饭了?”

简直熟练得可怕。

“倒也没有上辈子。”朴正洙笑道:“这辈子就练习过很多回了。”

他顺手又撕了块馒头投喂给自己无暇吃饭的李赫宰。

自从会用筷子就再没有被喂过的灵九默默啃了一口自己的馒头,陡然升起一丝羡慕之情。

是夜掌灯,朴正洙留了饭菜守在窗口远睇街巷。石阶寂寥,金钟云孤身抱剑踏月色而下,云履碾碎暗夜云光。

灵九心口一怦,被碎月溅了眼眸。



评论(1)

热度(14)